第二百五十一章 终末
伊塔之柱 by 绯炎
2019-6-5 13:42
地面的震动正在逐渐平息。
森林的边缘,灰岩先生终于可以尝试着站起来。
鞍桥之上,艾缇拉与瑞德互视了一眼,皆有些担忧地看向绿龙山脉的方向。而车厢之内,此刻正是一片凌乱的景象,原本固定在架子上的大小物件因为之前的经历而散落了一地,一地狼藉之中天蓝这正扶着矮柜爬起来,并一脸委屈的揉了揉额头上的一团淤青。
她先前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栽到在桌角上,差点没撞个头破血流。
这时洛羽才从门外走了进来,向她伸出手道:“没事吧?”
天蓝看了后者一眼,罕见地叹了一口气:“我没事,可我们答应好要帮艾德哥哥看好这些东西的,现在这里一团糟。”
“这也没办法,这不怪你。”
“我知道,可我担心艾德哥哥。”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洛羽也皱了皱眉头,看向那片绵延的群山之间。
他忽然开口道:“地震似乎平息了。”
“姬塔她说,芬里斯岛中心的以太反应在减弱。”
“或许队长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
……
地下世界,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在祭坛的顶上,萨鲁塔卡正冷酷地向方一笑,然后举起手中的木杖,以一道刺眼的红光向后者射去而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希尔薇德也在一个方向上扣动了扳机。
但为时已晚,红光已从杖头上射出,并抵近至方面前,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而后者还在调试加固手套,似乎已经反应不过来。
可正是这个时候,一面表面光滑如镜的、银色的小盾凭空出现,挡在了方面前正是a型镜面反射之盾,可反射一切指向型法术,四个小时回充时间,此刻自然早已充能完毕。
若是萨鲁塔卡的神力法术,自然可以无视这样一面等阶并不太高的魔法物品,可惜它的神力正被限制于方尖碑封印之下,眼下所控的这个苍老的夜蜥人先知,其实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
凡人的法术,自然受凡人规则所约束,红光击中镜面,方毫发无伤,而红光则立刻折射回去,正中露出愕然目光的萨鲁塔卡的胸口。
它张口欲喊,但一发铅弹飞来,击中它脑袋,让它半个颅骨都炸裂开来。
失去了脑袋,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科潘先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的木杖也落在地上。
方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帕克在另一边发现了这家伙从另一个方向爬了上来,事先提醒了他,否则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就算他有镜面反射之盾,也未必反应得过来。
不过下面一片混乱,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否安全。蜥人王子泰纳瑞克的下落也令人担忧,他已让箱子注意探查,但至今仍无结果传来。
不远处科潘先知手中的木杖其实是一件还算不错的魔导杖,但方也来不及去把它捡起来了,因为下面涌动的雾气之中,托拉戈托斯巨大的双翼已经张开升了起来。
他不敢停留,将手放在能天使之上,立刻启动了传送指令。
一道银光,两者同时闪烁不见。
只是方没有注意,当他开始闪现之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科潘先知干瘪的尸体上,忽然之间涌出一股黑雾,那黑雾在半空中一徘徊,内里似乎生成了一只闪闪发光的眼睛。
它向上一看,同样向上方的方尖碑涌去。
而方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回闪向方尖碑,但刚一落脚,便感到不对原本方尖碑也是坐落于一座金字塔之上,这座金字塔悬浮在祭坛上方,形成一座浮岛的式样但此刻,方发现自己竟好像落入了一个幻境之中。
那高大的方尖碑矗立在不远处,一级级阶梯的顶端,但四周大雾弥漫,竟已完全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就好像是一个空旷的空间之中,只剩下他与方尖碑以及这漫天雾气。
方心中惊疑不定,但也不敢停留,他一步步向前走去,靠近那方尖碑,并将手伸向其上。
但正是这个时候,雾气之中忽然亮起了一团光芒那光他熟悉无比,正是他在托拉戈托斯的幻境之中见过的那只眼睛,他一时不慎与之对视,巨大的威压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
方立刻感到有一个冰冷的意识正侵入自己的脑海。
他心中一冷,但却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呵斥:“保持清醒,骑士先生!”
这声呵斥像是一下子惊醒了他,让他甩了甩头回过神来,方立刻意识到那是塔塔小姐的声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当然明白那冰冷的意识来自何方正是萨鲁塔卡,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在这地方阴了他一手。
萨鲁塔卡是蜥人神,而他是选召者,理论上来说对方没那么容易可以占据他的思维。
这显然是对方事先就在自己心灵之中留下了印记,方很快反应过来应当是自己与这位邪神之前达成协议时,对方乘虚而入做了手脚。
方咬了咬牙,与这些邪神打交道正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还好他有塔塔小姐,这也算是让他长了一个教训。而那边萨鲁塔卡也发出一声恼怒的叫喊:
“龙魂!”
“你居然是龙骑士!”
但它虽未占到便宜,但却也已侵入了方的脑海之中,一时之间不愿就此放弃,于是在方的主意识世界之中与之僵持不下。
方无奈,只觉得头痛欲裂,伸向方尖碑的手生生停在了半途之中,难以寸进。
而正在两者展开艰难的拉锯战之时,萨鲁塔卡有些轻描淡写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小家伙,你和我在这里争斗,可别忘了这里还有第三方。”
“和我合作吧,让我复苏,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第一神选者。”
“我也会想办法尽量保存芬里斯,我和托拉戈托斯那家伙可不一样,别忘了我是一位真神。”
方当然知道它说的是谁。
但他刚从这家伙吃了个大亏,怎么可能相信这家伙,只咬牙切齿地答道:“好像托拉戈托斯对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感,等它上来,我不见得一定要死,但你一定会比我先消亡”
萨鲁塔卡闻言也是一阵沉默,但它方实在威胁它,干脆就此不再开口。
但两人说归说,方已经感到背后有东西正在靠近,而先汹涌而至的是惊人的高温,一道黑色的火焰竟从那里席卷而至,烧穿了后面的迷雾。
黑暗巨龙的喷吐。
方其实早就防范着这一招,当初他询问那些人时,在对方的描述当中,爱丽丝举手抬足之间选召者便灰飞烟灭,当时现场留下的痕迹也像是火焰与法术灼烧之后的战场。
爱丽丝自然没这个能力,而黑暗巨龙也不会施展法术,所以剩下的,也只剩下巨龙与生俱来的喷吐能力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一直留到了这个时候。
托拉戈托斯老奸巨猾,显然正选中了一个绝佳的时机,方动弹不得,似乎无法抵御。只是火焰刚刚抵达,一道清辉从他右手之上弹开,形成一个光罩,将其保护在内。
方只听到萨鲁塔卡一声惨叫,自己脑海之中的压力也为之一松。
他向前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是苍之辉。
方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救了自己,但他不敢有片刻的犹豫,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向方尖碑飞扑而去。而也正是这个时候,迷雾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对巨大的双翼,托拉戈托斯已经破雾而出。
它一扇双翼,方骇然地发现,自己身边的青色辉光闪烁了一下,居然就此消失了。
这一幕像极了在多里芬时,尼可波拉斯向他发起攻击时的场景
那一刻方就明白过来,托拉戈托斯的这分身,至少是和尼可波拉斯之影一个级别,和外面那些半吊子黑暗巨龙不同,苍之辉挡不了它太久。
而托拉戈托斯似乎早料到这一幕,金红色的目光冷冷地看向他,不带一丝感情它向他直扑而来,而方早已被双翼卷起的气流吹飞起来,与方尖碑交错而过。
“完了!”
那一刻方心下一沉。
他回过头身来,只看感到托拉戈托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一片巨大的阴影,遮挡了一切,而它正伸出爪子,向他胸口爪来。
只是方想象之中,自己一击穿心的场面并没出现。
因为在他无比惊讶的目光之中,当托拉戈托斯的爪子击中他心口的前一刻,那里忽然绽放出一道无比明亮的金色光芒,然后他就听道托拉戈托斯发出一声尖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
但方已经看到了那是什么。
在那金色光芒的内部,是他用项链挂在那里的一枚指环那指环之上,宛若金焰流淌,又好像是熔岩的光芒,此刻正熠熠生辉。
而托拉戈托斯与之相接触的爪子的尖端,正溃散成一团黑雾,雾化从它的爪子开始,一直蔓延至前臂,上身,然后以至于整个躯体。
金色的指环之上似乎形成了一个漩涡,正源源不断将托拉戈托斯的分身之影吸入其中,无论后者如何哀嚎,扇动双翼,也无法逃脱。
而与此同时,萨鲁塔卡的尖叫声也传了出来:
“快!快把那东西丢出去!”
但方怎么可能理会它?
只见方尖碑四周的迷雾也涌动起来,纷纷涌入那金色的戒指之中,两道不同颜色的烟雾,各自形成一个漩涡,旋转着涌入指环之内。
而那金色的指环,似乎正变得越来越亮,犹如一轮太阳。
终有在某个时刻,金字塔上雾气为之一空,方感到脑海之中的阴冷终于消失,而托拉戈托斯也在一声长长的哀嚎之中,彻底溃散开来。
那一刻。
地下世界的所有人都看到竖立的祭坛之上,那悬浮的金字塔上方,正闪过一道无比明亮的闪光。
然后从攀在祭坛上的骨山萨鲁塔卡的圣骸开始,缓缓崩解,轰鸣着滚落下来,接着是整个祭坛与上面的金字塔,一点点分崩离析,脱落开来,坠入下面的深渊之中。
整个山谷中央的孤岛,似乎在此一刻彻底失去了悬浮的神力,四分五裂,沉入翻涌的雾气之下而上面的方尖碑也层层落下,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在最后一刻,剩下的人似乎看到一左一右两道人影,同时跃入方尖碑所在的悬岛之上,并与它一起沉入地下。
而也在那一刻,整个地下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圣殿中央区域似乎稳定下来,不再震动不已,还留在金字塔山谷之中的人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这算是成功了?但问题是,封印去了什么地方?
一座金字塔之上,箱子也正怔怔地问一旁的帕克:
“队、队长掉下去了?”
帕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面剩下的巨大的裂口,茫然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之前那道人影……是希尔薇德小姐?”
箱子又问。
但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剩下的那道人影。
又会是谁?”
……
云层港。
在惊叫与尖啸声中,外海先前被抽空的云层正倒卷而回,在天际形成一道厚厚的云墙,犹如海啸,拍向港口外狭长的海岸线。云墙尚未抵达,其惊人的破坏力就已经展示出来,先行而至的外围暴风形成一道道龙卷,扯得长岬之上的灯塔轰一声断裂,被卷上半空。
港口区内屋顶一片片被掀飞,瓦砾、横梁与人类、牲畜一起飞上半空,狂风怒卷,闪电飞舞,犹如末日的景象,但老水手们知道,这不过是云海狂怒的前兆,真正的杀手锏还在后面。
“以太回流!”
港口内有人绝望地大喊起来。
仿佛是回应芬里斯岛中心巨震产生的波纹,一道以太回波在外海产生,并以声音更快的速度横扫而至,它撞向整个芬里斯岛的南方海岸线,末端稍稍击中了云层港的码头区,
在人们惊恐的视野之中,一条条探入港湾的栈桥正在分崩离析,来不及回港的飞空船几乎全部被拍回来,撞碎在码头之上,而一道波纹扫过港口,击中码头的仓库区,片刻之后,错位一般的巨响才轰然传至。
整个云层港都为之一震,建筑一片片倒塌,整个港口区几乎都正在沉入空海之下,而崩裂并未随地势的拔高而结束,而是一级级往上,逐渐波及了下城区。
原本从港口区涌入下层区的平民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声,蜂拥着向上城区进发,拥堵在内城城门之外。卫兵们苍白着脸前来询问是否要打开上城区城门,而驻守于此的大商人、贵族们早已经麻木了,只无力地挥了挥手。
在大自然的愤怒面前,开不开城门有什么区别呢?让这些可怜人进来吧,众圣在上,可怜可怜他们这些无助的子民吧。
人们这时候终于明白,他们的守护者已经离他们而去了,当然还少有人知道,眼下的一切正是由托拉戈托斯所一手造就,他们只希望得到诸神的垂怜,可区区一座米莱拉圣所的神力,也无法对抗这一切。
市政厅之内,这里是整个云层港的最高点之一,老执政官与主教面色青铁地看着这一幕,在两人身后摇摇欲坠的大厅之上,正传来一声裂响,钟楼终于倒塌,青铜巨钟穿透几层楼板砸中大厅,轰然一声陷入地板之内。
教士们吓得作鸟兽散,从里面蜂拥而出,手上的羊皮纸也散落一地,他们在计算第二道回波抵达的时间,但现在算是功败垂成。
“不需要再算了。”主教摇了摇头。
因为第二道回波已经在天边形成,它将与云墙一起抵达,那一刻,云层港与它的十多万子民将会一起被从地图上抹去。
所有人似乎都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人们停了下来。母亲抱住自己的子女,失声痛哭,丈夫握住了妻子的手,人们回过头来,直面这云海之上最为恐怖的一幕。
有的人跪了下来,虔诚地向诸圣祈祷,有人在哭泣,有人歇斯底里,但无论人们如何发泄,眼前的一幕似乎注定不会改变。
只有一个教士从钟楼的废墟之下找出了市政厅的传讯水晶,他有点难以置信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话语:
“……风暴正在减弱,我舰准备尝试穿过暴风圈,请云层港方向尝试引导方向,收到请回答……”
“风暴正在减弱?”
当那个教士跌跌撞撞地将水晶拿出去到众人面前时,老人与主教有些面面相觑。
地面正在微微摇晃着,几乎所有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问问对方是哪一方的舰队?”
但老人话音未落,上城区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的惊呼。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奇迹,云墙之上,出现了一个个缺口,港口内的狂风正在减弱,以太回波正扫过外海,但它进入浅海区域之后,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一点点消弭了。
直至于无形。
地面的震动开始减弱了,在人们脚下,芬里斯似乎正在变得平静下来。
所有人的都静了下来,只有天空中仍旧在下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人似乎大喊了一声:“有船!”只见天边的尽头,云层之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黑影。
天边浮现出两支舰队的帆影。
“报告,左舷五点钟方向出现一支舰队,距离我方四百二十四,已确认是考林伊休里安王国第四舰队。”
“用旗语向他们问好。”
考林伊休里安王国第四舰队,旗舰伊休里安雄狮号
舰长伊古里斯听完传讯官的报告,忍不住哈哈大笑,灰色的大胡子一抖一抖,他用力一挥手,大着嗓门喊道:“是我们英勇的盟友小伙子们,满帆前进,云层港就在前方!”
伴随着一声长号,一片片银帆扬起。
两支舰队并行穿过云层。
……
外篇 相遇
爱丽丝从狭窄的通道走向出口,外面强烈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伸手挡住额头,阳光穿过白皙的手臂,皮肤近乎透明,边缘折射着血的微红。
两个军方的黑风衣迎面走了上来,一边轻轻扫去肩头的落叶,只开口问道:“爱丽丝小姐吗?”
爱丽丝看着那片金黄的叶落下,才微微一怔,恍觉了秋天的悄然来临是这个时节了,她心中曲折生出一种感情,一切恍若隔世。
她仰起头,注视着天空,那是风暴之后的第一个晴日,芬里斯碧蓝的天空,在视野尽头弯成弧形,干净而明亮,只飘絮着淡淡的云。
她收回目光,眼底一尘不染,只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
军方的人不失礼貌地答道:“那请你们配合我们一下,把你的魔导炉、武器、星辉物质与通讯设备交给我们。”
爱丽丝并不作抵抗,也未解释,只依言而行,看着自己的东西一件件被收走。她默默地想着,或许自己真的是一个罪人,因为若非自己,又岂会有那么多人丧生,至于艾德先生,他也不会因此而……
军方的人抬了一下头,忽然看到少女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怔怔掉下泪来。
他们楞了一下,互视了一眼,才出言安慰:“爱丽丝小姐,请不用担心,这只是协助调查而已,若你真是受托拉戈托斯胁迫,我们会证明你的无辜。”
少女噙着泪,只微微一笑能证明她的无辜又如何,那些做错了的事,还能因此挽回吗?
女贞树的阴影之下,爱丽莎双手紧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上了马车,军方的骑士们护送马车缓缓行远,她忍不住下意识向前一步。但苏菲在后面抓住她,轻声说道:“别担心,军方会保证她的安全。”
而银色维斯兰的公主看着她:“反倒是你,托拉戈托斯说不定会展开报复,在这段时日内,由我们来保护你的安全。”
“为什么是你们,我与银色维斯兰素无关联。”
“是军方的委托,”苏菲叹了一口气,答道:“但也并非全部,也算是我对艾德的承诺。”
爱丽莎猛地回过头,问道:“苏菲,艾德先生他……?”
苏菲只摇了摇头,默默看向远方天边。“等星门那边的消息吧”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开口道。
爱丽莎咬紧了嘴唇,沉默了下来。
不远处树林之中,红发的少女手挽战戟,从那里面走了出来。她看向苏菲,两人目光相对,像是相隔了漫长的时光,茜并未开口,但苏菲已从少女歉意的目光之中读懂得了她的意思。
他们损失惨重。
有七人永远留在那黑暗之下,其中包括了她的副手,点墨染青竹也是重伤,三个神官中有两个一个月之内都无法参与之后的活动,经此一役之后,队伍怕是要拆分重组了。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人实践他的诺言,将他们带了出来,也拯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他自己之外
她从那些人当时拍摄的录像之中已经得知了一切。那祭坛之上的闪光,还有那缓缓沉入地下的方尖碑,带走了那张坦然无惧的年少脸庞,只是这一幕或许永远会成为丰碑,记录在每一个经历了这件事的人心中。
那件事后,云层港的人们推倒了托拉戈托斯的尖塔虽然它在地震之中本就折断了一次,但人们推平了剩余的部分,王国新委任的执政官,已经决定要在那里的原址之上树立起一座雕像。
那座雕像,想必会有一个漂亮的银色面具,一件长长的风衣,一张稚气未脱的半脸,还有他的发条妖精们,那些火巨灵,现如今已经成为了考林伊休里安勇气的象征。
至于血之盟誓的覆灭,自然也在人们的预料之中。
在军方与政府有关部门介入下,俱乐部管理者第一时间被控制,但还是有三个主犯畏罪潜逃。
更让上面震怒的是,在艾塔黎亚,血之盟誓三分之一的高层仍旧在事发最之后神秘消失了,剩下的人虽在控制之下,但对这一事件大多也不知其所以然。
搜捕与调查的工作,至今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并正式与听雨者俱乐部神秘失踪案并案。
虽然经过审查表明,血之盟誓与托拉戈托斯的计划关系确也不大,只是夜蜥人那边计划真相大白,同样够他们喝一壶的,复活一位邪神,无论如何也严重违反了《星门宣言》。
这恐怕是这半个月以来芬里斯最为戏剧性的一幕,原本一手遮天的阴云,竟从这座岛屿上大大小小的公会头顶上悄然消散了。而托拉戈托斯的突然失踪,也在这一地区留下了太多权力真空。
这些因为在这场灾难之中英勇表现而受到褒奖的大小公会,冒险团,在此之后积极地展开了扩张活动。
听雨者就是其中之一。
格兰特领导的听雨者,最后被证明是与这场阴谋无关的,并未参与托拉戈托斯的计划,而这些被原本公会所遗弃的人们,竟然也真在最后在血之盟誓的分崩离析之中,等到了一线生机。
虽然他们早已不是原本的听雨者,格兰特在半个月之后公会重建的典礼之上,正式宣布新生的听雨者,将会是一个自由公会。
而暴风雨旅团,自然也由此保存了下来。
只是他们在这场灾难之中损失了太多,孤白之野留下了一封辞职信之后,也正式离开了听雨者,他似乎在那个少年身上找到了一些失去的东西,促使他正式踏上征途,去寻找自己曾经遗失的一切。
他已年近退役,或许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
而那对双胞胎姐妹,自然也离开了公会,不仅仅是她们自己的自愿,因为爱丽丝的所作所为,听雨者也难容得下她们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妹妹,爱丽莎也只能作此选择。
黑暗之中,正传来沙沙的声音。
这个地底的世界,曾经一度喧嚣非凡,差一点就改变了整个芬里斯的命运。
但此时此刻,它又重新归复于平静之中,可以想象的未来,因为龙之试炼成为过去,这里年复一年将重新为尘埃与蛛网所掩埋,不再会有人涉足。
或许会有一些访古者,但他们的足迹并不会在这片文明的遗迹之上留下太多的印痕,随即时光荏苒,终有一刻来临,此地会彻底化为沙砾与尘埃。
人们再也看不到昔日的一切。
箱子坐在一片废墟之上,漂亮的帽子早在当时的混乱之中丢掉了,一头乱发好似枯草,乱糟糟不知多少天没有整理过,虽仍带着面具,但下巴上一道黑一道白,仿佛一个大花脸。
他捧着自己的通讯水晶,听着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你真不打算回暴风雨旅团了,我问过格兰特,他仍旧愿意接纳你。”
频道之中,传来的正是孤白之野的声音,他显得十分沉稳,一如往昔。
“我打算再等等,”箱子一笑,一口白牙,在黑暗中倒是醒目:“这边比你那里刺激多了,再说队长是生是死,总得要有一个结果。”他挠了挠头:“我和帕克在这下面找他,星门那边也没消息,我有一种预感,你知道的”
“这倒符合你的性子,”孤白之野一笑,听着昔日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人,叫上别人队长,但他一想到那个大男孩,心中也并无什么不满,这本来就是他的选择,只是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箱子,你可以走上你想要走的那一条路,但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孤白之野的话语十分认真。
箱子也罕有地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他默默关上通讯器,看向前方,那里的黑暗之中,也不知是前路,还是未来,只是当日的一切,那四分五裂的孤岛,展翼的黑暗巨龙,与夜蜥人的争斗,还有那祭坛之上的闪光,最后缓缓沉入地下的方尖碑,皆深深地刻在他心中。
这正是他想要的生活。
远处帕克忽然掀开一堆乱石从下面爬了上来,半个月来,这个帕帕拉尔人的形象成功从一个十字弓射手,一个厨房游荡者,转业成为了一个煤炭工人。
还是一个胖乎乎的煤炭工人。
他爬起来,气得瞪圆了眼睛,又蹦又跳向箱子大喊道:“该死的,可怜的帕帕拉尔人,你这狡猾的家伙,又在偷懒!”
“我没有,”箱子晃了晃手中的通讯水晶:“有人给我发通讯了。”
“谁?”
“你不认识。”
“那你就是在偷懒!”
箱子拉了拉立领,把这家伙后面的话忽略不计,问道:“下面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帕克罕有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下面什么也没有,深不见底,找不到下去的路,连怪物也没有一只,我讨厌这地方,再待下去我要疯了。”
“没关系,你不用待在这个地方了。”箱子答道。
“什么?”
“艾缇拉小姐那边传来消息了,她让我们先回云层港。”
“找到那家伙了?”帕帕拉尔人立刻惊讶地问道。
箱子摇摇头:“天蓝没说,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别的什么事情,再说我们总待在这个地方也不是一个办法。”
“岂止不是一个办法,”帕克大声说道:“根本就不是一个办法,谢天谢地,我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箱子站了起来,立领与面具之间,一对不同色泽的眸子,正看着这个小矮子:“帕克,你莫非不想找到他?”
帕克微微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那倒也不至于,那家伙人还是不错的,但你知道……有些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与你说过我在巨树之丘的冒险吗,那是一个同样漫长的故事,刀剑与炉火,凶恶的巨龙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箱子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与对方究竟谁更傻一些,他摇了摇头,便转身向回走去。
帕帕拉尔人在后面又叫又嚷,两人一前一后,便穿过这地底的黑暗,走向那个离开的方向。或许在他们身后,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踏足这个地方。
但人们却不会忘记,那一年的那一天,曾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而在那里更深邃的黑暗之下
一双眼睛正在张开目光,在一片漆黑之中,露出一对狭长的棱瞳,它镶在灰白的鳞片之间,只一回过神来,便已经显得冷静异常。
泰纳瑞克感到有东西在舔自己的脸,它伸手挡住对方,认出那自己亲密的伙伴它的坐骑,血牙,虽然它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潜入这地下,又找到了自己。
不过在远南的丛林之中,这种蜥蜴与它的主人之间总有一种神秘的联系,战蜥一族,早已将之视作一种理所当然。
“你又救了我一次,血牙。”泰纳瑞克咝咝地说道。
它从地上爬了起来,听着从上方传来的帕克与箱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它已经分辨出了那两人,但并不打算上去相认。它只半蹲在地上,轻轻拍了拍自己伙伴的头颅。
泰纳瑞克默默注视着那黑暗阴郁的雾气深处,那里的深渊之下,仿佛仍能看到那下面的祭坛与方尖碑,它自言自语地开口道:“或许我已经明白了厄-阿塔先知的意思,走吧,血牙,让我们回家。”
“这里的一切已经结束,我想我已经准备好,去参加龙血一族的试炼。”
血牙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它的话。
泰纳瑞克点点头:“是的,我们还会回来的,回到人类的世界只是那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再相似。”
“人类兄弟,愿月与星与你同在,闪耀之海上,我们将再一次并肩作战。”
它直起身来。
最后看了一眼那深渊之下。
……
星门港,应急情况指挥中心内。
廖大使揉了揉额头,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窗外太阳的光芒在那个蔚蓝星球边缘留下的晕环人类古老的母星,数十亿年来,皆日复一日重现着这样的场景。
那是东半球的新一天。
从晨至昏,划出一片蔚蓝的洋面,点缀其间的岛屿,与一片古旧而崭新的黄绿色大陆,他的目光在那里注视长久,每个人,皆会对自己的故乡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那是人们的所来之处,也或许未来会是魂归之所。
而选召者的魂归之所,则是另一边玻璃窗外的那座大厅它紧邻环形的星门,西方人喜欢将其称之为英灵殿,瓦尔哈拉,或金之宫。
但他们这些人,则不信鬼神,只问本心。
廖大使看了一阵,才重新回过头来,权当休息片刻,他再看了看手上的资料,才问道:“是真的吗?”
那些人点点头。
“是的,大使先生,我们暂时联系不上对方而且除了通讯id失联之外,当时在地下的所有星辉设备编号id之中,其实我们也没有找到夏亚先生。”
“那么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几人面面相觑。
“我们当时汇报了,大使先生,但因为并不是最高优先级,因为当时紧急的情况,被情报分析处作滞后处理压了下来。”
廖大使拿着手中的资料,来回走了两步。
然后他才回头问道:“银色维斯兰,血之盟誓,听雨者,杰弗利特红衣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银色维斯兰那边也是在试炼之中遇上对方的,和对方的关系仅限于一个交易而已,那个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也声称对对方所知不多。”
“听雨者那边了解的信息并不比我们多多少,他们是合作关系,仅知道对方是一个厉害的炼金术士,一个战斗工匠。血之盟誓知道的就更少了,他们其实几乎没怎么与夏亚先生打交道,从审讯的结果来看,对方似乎并未撒谎。”
“至于杰弗利特红衣队……”
几人显得有点为难。
廖大使叹了一口气,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杰弗利特红衣队与血之盟誓不一样,他们不是夜蜥人计划的直接经手者,只是借用了血之盟誓这一层关系。
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但从超竞技联盟的规则上来说,这样的推托也说得过去,当然惩罚是必不可少的,至少一年禁止参与各种争夺与比赛,对于上升期的杰弗利特红衣队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其中还有一些官员的辞职与处罚,不过与他们军方都没什么关系,超竞技联盟一直用商业行为为借口严防死守军方插手更多的领域,有些事情他们也只能选择更加曲线的方式来交涉。
而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处罚就是如此,更何况后面的bbk,说到底,红衣队也不过只是bbk在第一世界的一个分会而已,或许会影响他们跻身十大公会的进程,但总体来说不会动摇其地位太多。
银色维斯兰和elite、银林之冠相关利益的公会或许会有一些反制措施,但另一方面弗洛尔之裔背后的势力也一样不好惹,廖大使心中明白,现在国内超竞技联盟内部的分野就是如此,星门港能提出一些指导意见,但具体也还要看背后各方博弈。
在结果出来之前,杰弗利特红衣队自然不太可能配合他们调查,何况这背后必然涉及到公会利益。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对双胞胎姐妹呢?”
“爱丽莎小姐那边说得多一些,只说夏亚先生似乎并非芬里斯本地人,但也不清楚对方具体来历,不过我们怀疑她并没有完全说真话。”
“至于爱丽丝小姐,她知道的并不比其他听雨者的人多多少。”
廖大使沉默了片刻,又问:“他的那些队员,都是银色维斯兰的人吗?”
“不全是。”
“那个安达索克蜥人,似乎是原住民。另外一个帕帕拉尔人,不是我们中国赛区的选手,我们暂时拿不到对方的编号id,正在向欧盟方面申请协调。”
“还有一个少年,似乎是听雨者旅团后备役成员,但对方也没有编号id,我们调查过,是通过私人手段走公会的门路进入星门港,暂时还没来得及向我们备案。”
“大使先生,你知道这种事情是很多,我们也屡禁不绝,而原本负责此事的听雨者高层已经失踪,现在超竞技联盟也拿不出一个处罚的办法来。”
廖大使只能将手中的资料放到桌面上。
“星门那边的消息呢?”
“暂时还没消息,大使先生,”对方答道:“星门在繁忙时期,整理出身份通常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我们虽然加派了人手,但一样还没找到当时从星门出来的人。”
他们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要那些人还留在心理辅导区,相信很快我们就会有一个结果的。”
“那就先去调查一下最近离开彩虹湾地区的船,”廖大使答道:“既然夏亚先生不是芬里斯本地人,他一定是在风暴来临前夕离开彩虹湾地区的,去与考林伊休里安工匠总会协调一下,调查一下当时离港的每一艘船的身份。”
所有人皆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身离开。
廖大使只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却思索着更多的事,军方已经下达了死命令要找到那个名为夏亚的少年,但两个世界之间的半个月来,自从对方与那祭坛一起沉入地下之后,便再无任何消息传来。
他既未再出现在艾塔黎亚,也没出现在星门港,甚至军方组织人手前往地下搜索,一样也无功而返。
而此刻宪章城牵制住了大量人手,云层港的重建工作也需要人力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在此次事件之后与国家的合作更加紧密无间。
正因此,外事部门也下达了指令要参与到芬里斯的重建工作之中去。
再加上月前的那个麻烦,星门港的人手一时也显得捉襟见肘。
多事之秋啊,廖大使不由轻叹一声。
……
像是从一个漫长的迷梦之中醒来,方记得自己在那个长梦之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从精灵遗迹的一战,到多里芬的生死相搏,再到芬里斯的地下,那个古老的方尖碑与一切背后的阴谋。
记忆在此一刻变得明晰起来,先是托拉戈托斯狰狞的面孔,以及萨鲁塔卡冷酷地笑容,两者似乎在一片迷雾之中合二为一,向他扑来。
方感到自己动弹不得,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然后他在骇然之中,看到黑暗之中升起一道金光。
而那金光的中心,正是一只闪闪发光燃烧的瞳孔。
它似乎在向他尖利地啸叫着:
“等着吧,人类,总有一天,你会落到我的手上!”
那是尼可波拉斯的声音。
而那金光又在刹那之间似乎化为一团篝火的火苗,在升腾的火星之间,方似乎回到了旅者之憩的那一夜,在那后面看到了马扎克坚毅的脸孔。
他伸出手,将那枚如熔岩流淌的指环交给他。
“带着它,去找一个人。”
那是金焰之环。
方猛然一惊,这才从梦境之中跌落而下,仿佛从一片云雾之中睁开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流淌而入的和熙阳光,以及漂亮的、绿色的窗棂,那似乎是一个安静的午后。
他先看到的是自己亮起来的系统界面。
上面仍有一行提示:
‘见闻任务完成,获得认知经验78320点。’
但并未有任务的上级菜单与名称显示,只是提示他参与了见闻,方几乎是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为什么他并非是任务的主要参与者。
他一点点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在模模糊糊之中,才隐隐感到,任务的主要参与者,或许是两个人。
一是爱丽丝。
一是泰纳瑞克。
然后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才看到系统菜单背后,还有一张有些美得令人窒息的脸蛋。
那是银色的华发,映衬着午后的阳光,闪闪发光;一对竖长的尖耳朵,银色的茸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少女也正看着他,在那里如一首长诗隽永般的银色眸子之间
方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熟悉无比的那种娴雅与安然,但后者只微微一笑,用他熟悉的口气问道:
“醒了?”
方张大嘴巴。
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是小白救了你。”弥雅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尖耳朵,轻声答道:“当然,还有你那个漂亮的舰务官小姐”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
序章 成长
方用了一点时间才搞清楚,他所在的地方已经是云层港,一家叫做‘露海之鸥’的旅店之中。
他靠在木床上,静静注视着这间位于旅店二楼不大的房间,有些安静的午后,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奢蜜花的馨香,明媚的阳关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投映在木地板上,尘埃起伏,光线穿过绿色的窗棂,橱柜中的罐子,架子上的一件风衣不远处,书桌上放着一只花瓶,内里斜插了一支芬里斯黄菊,下面的卡片上用娟秀的精灵文字写着旅店主人的寄语。
那是芬里斯菊的花语,梦想与旅行。
他回过头,才开口道:“白华,是你弟弟?”
弥雅站在床边,点点头:“同父异母的弟弟,”她背着阳光,一袭白色的裙袍,外面披挂寒银链甲,披肩若垂叶,气质有些纯然:“你可以管他叫小白,我平日里也是这么叫他的。”
方心中有一种恍然的感觉,他并不在乎怎么称呼,只是他从第一次看到白华,便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因为这对姐弟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相似。
“白华一个月前还在旅者之憩,你弟弟之前其实并不是听雨者的一员吧?”
弥雅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这一点:“小白加入听雨者,目的只是为了那方尖碑。”
“那他救我是因为……?”
“他可没那么主动,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
方意外地看着弥雅。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沉默的氛围,奇异的沉默来自于昔日的误解,他日复一日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但现在却不知自己是否该装作成熟,婉拒对方的帮助呢?还是应当追问那时所发生的一切?
窗外,是云层港的广场,那里正对米莱拉圣殿的方向,人们正在一座塔城的遗址之上,修筑一座崭新的雕像。
雕像只有一个雏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外面远远传来。
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但没想到,是少女先打破了沉默。
“自从离开戈尔工遗迹之后,我其实一直在找你。”
“我从小白那里得知你的下落,”弥雅静静地,眸子深处映着一弧银光,只看着他:“那时我还在塔伦有一些事要处理,但总算来得及,在三天之前抵达这里。”
“那时我让你去隐匿泉的复活点等我,但我在那里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你人”
方张张嘴,但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记起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弥雅最后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只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所以,弥雅小姐还打算再利用我一次吗?”
纵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方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只是带刺的言语,最终伤害的却是自己
弥雅安静的目光,落在他心口上,让他心中微微一跳,好似当日那把冰冷的利刃,从那里直刺而入而更加疼痛的,是心灵上的背叛。“伤口还疼吗?”少女声音很轻柔,好似姐姐在安慰弟弟。
方轻轻屏住了呼吸,心情一时难以言述。
“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弥雅答道。
方看着少女。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安静下来。
而那个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
星门时代之后,第一代与第二代先行者为后来者铺平了道路,辉光物设备的出现,让平民选召者的出现成为可能。
资本涌入星门之后,超竞技联盟在那个时代第一次展现雏形,只是当时的中国赛区,还远没有今天盛名在外的十大公会存在的根基,人们也并不认识什么银色维斯兰。
在那个久远的时代,在人们心中所公认的中国赛区三大公会是vici gaming,elf与月光,除了前者是类似于十二色鸢尾花来自于上古时代的电子竞技俱乐部之外,而后两者,皆是当时大名鼎鼎的自由选召者公会。
后来便是人所共知的那一段历史欧盟、美洲、南印太与独联体大赛区相继成立,为增强国内赛区的竞争能力,在政府的建议下,以vg,elf与月光为主体,在资本参与下与一系列公会俱乐部重组为了新的公会联盟。
那就是后来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联盟。
联盟与其背后的大小俱乐部构成了当时中国超竞技联盟的基础,那是久远时代中国赛区的第一次繁荣期,联盟冠绝全球,并创造一个为期长达十年的中国王朝。
当然了,那已是远在方出生之前的故事而就像一切王朝皆会盛极而衰一样,联盟也经历了这样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由于投资方与公会高层管理理念不合,在一次冲突之中,大批顶尖选召者出走,其后又曝出了选手薪资与克扣奖金的丑闻。
至此,大约是在拜恩之战十年之前,经历了这个由盛至衰的转折点,那之后联盟日渐式微,而国内赛区也迎来了第一个冰河时代。
不过祸福相依,的解体,自然也导致了诸如蔷薇十字军、弑神者一系列新兴公会的出现,十大公会的雏形,便是在那个时代打下基础。
其后十字军分裂,银色维斯兰异军突起,又带领中国赛区走过了第二个繁荣期这便是银色维斯兰的王朝时代。
弥雅侃侃而谈,说的其实是一段人所共知的历史,但在狼耳少女口中讲来,有一种别样的意味,仿佛一段如水安然的时光,在她口下变得栩栩如生。
一条历史的河流,也流淌至今。
午后的阳光行走在小屋之中,映在少女的侧脸上,宛若凝脂,透着浅浅的光。但弥雅似无察觉,只继续说道:“拜恩之战后不久,正式解体,之后又再次重组为三个公会,ragnarok,月尘与天选之子,也正是从此时起,为国内赛区两个阵营的分离埋下祸根”
方能理解这段安静的讲述。
一方是由出走人员所建立的蔷薇十字军、弑神者。
另一方是原联盟解体之后形成的ragnarok,月尘与天选之子三大昔日同盟,两者的理念从一开始便尖锐对立,又如何能够和平共存?
这其实也就是彩虹同盟(蔷薇十字军、弑神者)与弗洛尔之裔(昔日同盟)的历史的来由,弗洛尔是考林伊休里安神话之中的复仇巨人,昔日同盟以此为名,夺回昔日联盟至高无上地位的意图一目了然。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
在此后的十年之中,这顶桂冠会为一位蔷薇十字军的出走者银色维斯兰所夺,这个蔷薇十字军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也是秉承了前者的理念。
至此,彩虹同盟在这场争斗之中先下一城。
其后十年,由于银色维斯兰一家独大,风华一时无二。
在这样的现实之下,弗洛尔之裔也不得不采取保守策略,但两者之间的斗争,其实没有突破一条底线这也是国内赛区内部竞争的需要,各方皆默许了这样一个事实。
讲到这时,弥雅才回过头:“你听说过圣约山事件吗?”
方心中一跳,点了点头。
“从几年前开始,银色维斯兰逐渐走下神坛,”弥雅说道:“弗洛尔之裔转守为攻,两者之间的斗争趋于白热化,而圣约山事件,正是在这样背景之下产生的。”
方楞了一下。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并不太了解当时的内幕,虽然众说纷纭,但并没有一个肯定的结论。而弥雅这么言之凿凿,让他听来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但仔细思考之下,似乎又不无逻辑。
“当时禁赛者背后所属的公会,其实并非是彩虹同盟所属,只是双方在斗争的过程之中,这些人被当作了消弭威胁的牺牲品,”弥雅说道:“这一事件表面名声不显,但其实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因为沉默大大多数往往不会开口,只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见。”
说到这里,弥雅神色不改,方则皱了皱眉。
他听说过这段历史。
那之后抗议豪门公会一手遮天的运动浩浩荡荡,并促成了国内自由选召者的第二次繁荣期,loofah也是在这个时节出现,并成为孤狼的一段传奇。
那之后大大小小的小型个人与团队组织如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其中更是诞生了第二世界的一个先例那便是第一个不是发自于艾塔黎亚,而是直接出现于第二世界的自由公会圣约山组织。
其实这个公会的名称,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正是从这一事件起,超竞技联盟因为这一次不义之举而失去了正义的根基,上下的分裂由此诞生,对立的情绪蔓延到更广的领域,公会亦失去了广泛的民心所向。
弥雅轻声说道:“时至今日,国内赛区在对外对抗之中的频频失利,其实亦早有根源”
“争夺资源的失利已经逐渐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军方的介入其实就是一个前兆,超竞技联盟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了挽回局面,他们不得不提前启动一个早年之间定下的大计划。”
“大计划?”方一愣。
“寻找第二星桥”
方张大嘴巴他心中有一种恍然的感觉,原来如此,星桥亦是大陆桥另一称呼,而联盟第一个为选召者开辟了第二世界的历史人所共知,十年王朝的基础也由此而奠基。
新世界孕育着无限的机遇,第一个前往新世界的赛区与公会,自然也能从中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寻找第二星桥的历史久已有之,原住民的行动比我们早得多,”弥雅的声音很轻,像是远远的风,出过窗檐的风铃:“但选召者更有纪律性,行动力也更强,我们从他们手上继承了久远的资料之后,反而在这上面更进一步”
“各国其实早有寻找第三世界的计划与准备,而且十分周全,最近十年以来,也迎来了逐渐成熟的时机,”她继续陈述:“有人已经从渊海长卷之上解读出通往第三世界的关键,其实在于努美林精灵留下的圣物。”
她看向方。
方已经完全怔住。
原来,这才是那场长夏之战的由来。
而黎明之星,也由此而覆灭
他手在被单下握成拳,一时竟无法开口,原来大家不过是身处于这个巨大漩涡之中的一枚棋子,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这是何等的悲哀,他们毫无价值地置于棋盘之上,却还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死。
而那些大公会与主宰这一切的人们,不过是形同冷漠的赌徒,阴冷地注视着桌面上筹码的增减,并不在意那背后代表的是不是一个人全部的努力,皆化为灰烬。
或许他们太过弱小,这就是他们成为棋子的理由。
弥雅静静立于阳光的背面,看着方脸上不断变化的神情。
他或许努力装作成熟,但骨子里仍是少年的天真,但归根结底,他们其实是一类人,所以她也无法评述对方什么。她想了一会儿,才静静开口道:
“长夏之战是第二世界一次冲突的延续,在长夏战争开启之前,在第二世界昔日同盟与彩虹联盟的征伐早已如火如荼,你知道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方楞了一下,摇了摇头,那时他应该正在星门港,那此后半年对外面的消息都了解不多。
“在去年的一次攻势之中,弗洛尔之裔为了打破僵局,开辟第二战线,他们向湍流之丘的一个小公会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他们在开战之前并入弗洛尔之裔,并让出侧线进攻的道路”
“但那个小公会,断然拒绝了昔日同盟的无理要求。”
“不过弗洛尔之裔,也并不在意一个小公会是否同意自己的要求,因为对方若不同意,它也一样有办法让对方就范。”
“这样的事件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只是这一次,后续的发展却超出了每一个人的想象。”
“因为那个小公会的名字,叫做圣约山”
“在弗洛尔之裔宣战的那一刻,无数自由选召者与冒险团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了圣约山,甚至一些中立公会也选择了站在正义的一方,他们将这场战役,称之为圣约山保卫战。”
“我与我的公会,bbk联盟,自然也加入了这场战斗。”
方怔怔地看着弥雅。
原来她真的是那位海之魔女。
可她为什么会以罗塔奥之民的身份,出现在第一世界?
弥雅继续说了下去:“作为中立公会的一员,我们站在了圣约山一方,我们所有人在这场战斗之中赢得了一个奇迹般的胜利让弗洛尔之裔的大军在三个月之间难以寸进,眼看超竞技联盟所规定的休战期在即,胜利似乎已在眼前……”
“但正是这个时候,我的公会,bbk忽然反戈一击,宣布加入了弗洛尔之裔”
“这样一来,留在圣约山的我们,便成为了身份尴尬的存在。”
“那些昔日与我们并肩作战同伴,此刻却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好在看在战友的情谊之上,圣约山的人们并没为难我们,而是打算礼送我们出境其实有些时候,自由选召者们就是拥有这样的气度,往往比那些大公会更具有英雄气概。”
“但英雄,多半是悲情的。”
说到这里时,弥雅罕见地静了一会。
“谁也没想到,我们的小队之中,有人背叛了我们,他们在暗中破坏了圣约山的城市之心,从而导致防守结界失效。”
“当圣约山的人察觉到这一点时,一切都为时已晚,那是无数人三个月以来竭尽全力的努力,在此毁约一旦。”
“此刻解释已经苍白无力,等待我们的只有一场死战。”
“我的队友一个个倒下,而圣约山附近的复活圣殿皆在对方控制之下,我知道复活也无意义,”弥雅银色的眼底,似乎仍垂映着当时的光彩:“就此一死,以谢其罪,似乎也理所当然但只是,我想要找到那些背叛了我们的人,问问他们公会为什么会作此决定?”
“所以在那一刻,我用失去龙骑士身份为代价,选择了重生在艾塔黎亚,并重构自己的角色。”
弥雅安静地看着方。
而方还沉浸在这段描述的震撼之中
“所以有了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她轻轻拨了一下自己银色的尖耳朵:“我的这个形象,是为了纪念我在圣约山的一位同伴,而我听说在那之后,他们已经失败。”
她的语气很安静。
但述说的是一个无奈的事实。
“我则凭借对于bbk联盟的熟悉,潜入到了杰弗利特红衣队之中,当然了,那时他们已是弗洛尔之裔的一员,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公会,”弥雅答道:“后面的故事,一如你所知,我知道戈尔工遗迹之中潜藏着海林王冠的秘密,那是弗洛尔之裔从圣约山得到的东西,本就不应当属于他们”
“那把星匕首……”
方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是我从第二世界带回的唯一一件东西,它是一枚特殊的龙魂水晶,据说采用了一种古代的技术,能够引起海林王冠的共鸣。”
“那并不是我的龙魂水晶,也从未有人能激活它,但它至少具有龙魂水晶相同的力量,那就是让持有者可以复生一次。”
“我将它交给你,的确是希望你能引走那下面的守护者,给我时间去关闭控制它的中枢”
弥雅看着他,阳光穿过她的肩头,在空气中形成的丁达尔现象,在尘埃之间游移不定。
“所以,这是我欠你的一个道歉。”
“而我也没想到,那里面会是一个死寂区……”
方沉默了片刻。
他其实明白,黎明之星的事与弥雅并无太大关系,命令是由杰弗利特红衣队下达,幕后的一切也是弗洛尔之裔主导。他当时用星匕首引来的敌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救了他们一命。
否则他们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死在秦执等人手上。
她也只是一个临时的潜入者。
假设她事先并不知晓一切,那么也就说不上对于黎明之星的欺骗。而她唯一的隐瞒,或许只是对于他的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但都已铸成过错
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天大的误会。
他并不是依靠星匕首复活的,若非是如此,他恐怕已经等不到今天的这个故事了。
等他回过神来,才愕然地发现弥雅微微俯下身子,将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胸口那个原本的伤口,而今早已弥合,但心中的伤痕,却深入骨髓。
狼族少女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轻轻皱起眉头。
那里一定很痛。
以至于留下的裂痕,也再也难以弥合
方静了片刻,才问道:“那之后呢,你找到那些叛徒了吗?”
弥雅没有回答,直起身来,交给他一枚传讯水晶。
那水晶上记录着一月左右的一则消息:
‘bbk联盟高层大规模人事变动,疑有人员出走’
然后是同一月的另一则消息:
‘bbk联盟宣布加入弗洛尔之裔’
再往下拉,赫然是这个月的一则消息:
‘海之魔女出现在塔伦’
片刻的沉默之后。
“我在塔伦找到了一些人,虽未尽全功,但也了解到了一些事,”弥雅才开口道:“我找到你,其实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
“我已经打算与小白一起前往第二世界。”
她停了停,然后才轻声问道:“艾德,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方抬起头来,竟然怔住了。
若是在黎明之星之前,这位狼族少女如此向他发出邀请。
他心中或许是千肯万肯,甚至也想也不想,也一定会答应。
但现在,他心中却有了责任,在这个世界之上,有他许应过的承诺,丢下诺言一走了之,那不是他的个性。或许,对于过去的误会,他心中已经渐渐放下,但此刻
方却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了无牵挂的大男孩,而渐渐成长为了众人眼中值得信任的队长。
他会前往第二世界,但并非此刻。
方抬起头来,因为他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那规律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只让他心思一阵恍惚。“请问,可以进来吗?”
门外,正传来希尔薇德礼貌的询问。
……